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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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鮫王很惶恐,對突然又冒出來的一撥人感到束手無策。

“寡人這小小的春巖城到底是刮了什麽妖風啊,一下子引來各路豪傑。”他坐在宮殿前的廣場上納悶,“一百來號人吃喝拉撒,不會破壞這裏的環境吧!鮫人又不是魚鷹,上哪裏捕那麽多的魚辦宴席啊,寡人的壓力好大。”

回頭望一眼,後來的這批人真是太過分了,居然霸占了他的宮殿,還喝他的酒。他開始嘀嘀咕咕埋怨,“不是說好了在外面解決的嗎,怎麽又把人帶回來了!拜托尋寶有個尋寶的樣子,十個八個人最多了,這樣便於分贓嘛。哪像他們,全家老小都來了,不是來挖寶,是來旅游的吧!”

他滿腹牢騷,可惜他的首席大臣聽不懂人話,兩眼怔怔看著他。

“唉——”他嘆口氣,擺了擺手,“算了,再忍一天吧,過了十五他們就走了。”至於那個什麽寶藏,作為土著的鮫人從來沒有關心過,裏面究竟藏著什麽,搞得他也有點好奇了。

也許藏著長生不老的藥,吃一顆就能壽與天齊?還是供著什麽曠世的神兵利器,隨手一揮就能死一大片?不過想了一圈,最大的可能依舊是財寶,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嘛。這些陸地上的兩腳獸一向這麽貪婪,沒有經歷過滅頂的災難,永遠不知道錢財以外還有很多東西很可貴。

往城內看看,上仙終究是上仙,先來卻保持著溫文爾雅的風度,請他住鮫宮都不住,情願和那些人一起擠在官衙內。兩相一比較,高下立現。不像後來的什麽盟主,猖狂又任性。更可惡的是手下比他更囂張,仗著牛高馬大拿鼻孔瞪著一方大王,沖他大吼:”我們在大池上漂泊了半個月,很累的,這個地方借我們暫住一下。”

這哪是求人的態度,分明是強盜做派。他很想找個人說說理,結果那夥人的頭頭寒著一張臉,他縮了縮脖子就退出來了。心道大事不妙,這人可能是仙君的老本家,氣質看上去好像啊。只不過他的脾氣沒有仙君好,那也沒辦法,誰家還沒個倒黴親戚呢。

鮫王說走吧,“上官衙逛逛去。”

鮫兵前呼後擁著,哪怕被人霸占了皇宮,他也還是帝王出巡的架勢。進了官衙發現水都給汲幹了,幾個一起喝過酒的男人見了他揚手打招呼:“大王,你來了?”

鮫王嗳了聲,“巡視嘛,你懂的。”一面扭身化出兩條腿,邁進了官衙正堂。

大堂裏躺著個人,據說是仙君夫婦撿回來的。他看了眼,“龍王鯨啊。”

這鮫王倒有點見識,崖兒回身問:“大王知道龍王鯨?”

鮫王說知道,“我們大池就剩這一條了,三個月前我還見過他。”

崖兒沈默下來,她記得鵲山口那晚他和她說過,自己有了喜歡的姑娘,是同族,讓她不要為他擔心。究竟是他撒謊,還是鮫王弄錯了?

“應當還有一條吧。”她遲疑道,“是個姑娘。”

“不可能。”鮫王拉著大嗓門說,“羅伽大池上原本是沒有龍王鯨的,這裏的水族全是小魚小蝦。幾十年前來了一對母子,後來母鯨失蹤了,就剩下這條小鯨到處找他娘。這些年我們看著他從東到西,從南到北,一直是獨來獨往,沒有半個同伴。如果說大池上誰最孤獨,肯定是這條大魚,沒娘的孩子可憐,要有個姑娘倒好了,談談情說說愛,什麽娘啊,早忘了。”

雖然這鮫王滿嘴胡言,但大致的情況總不會亂說。崖兒聽後心裏發沈,不知樅言長久以來遭受了怎樣的煎熬。

他處處周全,並沒有和她說實話,什麽漂亮的同族姑娘,都是騙她的。求而不得便放棄了,她知道他喜歡她,雖然從來沒有說出口,她心裏也明白。這世上的情總沒有雙全法,本來倒也不必心生愧疚,但他太可憐了,這一生總在失去,從來沒有得到過。如果那次龍涎嶼上不曾救她倒好了,她的出現確實讓他的苦厄加倍,不單是心理上的,還有身體上的。

可惜拿不回他的精魄,妖的精魄就像人的靈魂,損毀半分都難以蘇醒。她垂著兩手凝視他,越看心越涼,恨自己現在什麽都做不了,她成了沒爪的鷹。厲無咎明明就在半山的鮫宮裏,她卻只能眼睜睜看著。昏睡的樅言也好,枉死的那五十三個門眾也好,都得再等等。究竟要等到什麽時候,她自己也說不清了。

她抽身出門,蘇畫在院裏站著,見了她便迎上來。她問:“仙君呢?”

蘇畫道:“被厲無咎請去敘舊了。”

已經勢不兩立了,還敘什麽舊。她不懂男人之間的相處之道,大概尚有心結沒解開吧!仰頭看天,水墻厚重,看不見天上的太陽,也不知道現在什麽時辰了。反正離十五越來越近,該部署的,現在就要安排起來了。

“厲無咎帶來的那些人一個不留,明晚子時之前,把鮫宮內外的戍守全部鏟除,對方的人越少,咱們的勝算就越高。如果寶藏的大門能順利開啟,安排幾個人在洞外人留守,不能一窩蜂全湧進去。”

蘇畫道是,“我和魑魅魍魎守門,你們進去,要是有什麽變故,我們也好裏應外合。”

崖兒頷首,望向鮫宮方向,喃喃道:“仙君是個念舊情的人,他對厲無咎還是下不去手。如果任由事態發展,我不知怎麽才能報得了仇。”

“厲無咎曾是上仙,即便轉世之後也不是凡人能對付得了的。樓主要報仇,還需借助仙君的力量。”

她聽後苦笑了下,“我真不喜歡現在這樣,以前單槍匹馬橫行天下,自從找了個男人,事事都要倚仗他。”

蘇畫卻說不,“以前的敵人都是凡人,現在的敵人離仙不過一步之遙。你不能用血肉之軀去和他們的仙術抗衡,即便你曾經多麽無敵。這世界仙妖混雜之後,就再也不是以前的樂土了。”

是啊,三途六道中,人是最最脆弱無用的。肉體凡胎,壽命不過短短幾十年。蘇畫一直覺得沒人能陪她走到最後,最大的困擾還是這個。自己垂垂老矣,枕邊人尚年輕,感情不是常開不敗的,過了新鮮期,剩下的就只有自己。

大戰在即,困在這官衙裏讓人覺得窒息,崖兒說:“我出去走走,師父替我照看樅言。”

推開大門邁出門檻,身後的鮫王大呼小叫著:“夫人要出去嗎?寡人正好有空,可以陪夫人到處逛逛。”

她謝絕了他的好意,一個人涉水而過,往東邊的山上去了。

這春巖四面環山,孤山頂上那面太乙鏡最後會照在哪裏,誰也不知道。還是得先熟悉一下環境,她倒並不怕厲無咎的人會來找她麻煩,神璧的好處是融進她的骨血,不是她的意願,寧願碎裂也不會屈服。所以當初厲無咎只是派五大門派圍追堵截,要是能夠把神璧從她父親身體裏催逼出來,就不用兜這麽大的圈子了。

站在曠野上四顧,山石嶙峋,不知道哪塊石頭後面藏著玄機。她在亂石間行走,想起以前奉命出任務,那時候一個人仗劍天涯,身上沒有負累,要比現在痛快得多。

走走停停,前面是片石林,那些石頭一簇簇地直立著,頗有崢嶸之感。她摸了摸腰間的劍,舉步走過去,剛繞過一塊巨石,便見石後倚著一個人,擡眼一瞥她,曼聲道:“我可沒有同樓主約好,萬一被仙君發現,樓主要極力解釋,別讓他疑心你我有染,又讓我有口難言。”

崖兒並不理會他那些插科打諢的話,蹙眉道:“厲盟主怎麽在這兒?”

他笑了笑,“我先來的,你卻問我為什麽在這兒?”眼看她又要拔劍,他嗳了聲,“四下無人,誰也幫不了你,動手前還請三思。可要是殺了你,我又下不了手,畢竟你是我看著長大的,多少總有幾分感情。”

他看著長大的?崖兒對他的猖狂很不屑,既然狹路相逢,就沒什麽好客氣的了。她抽出撞羽指向他,“拔劍吧。”

“你不管龍王鯨的精魄了麽?”

她冷笑了聲,“精魄一散,我就讓牟尼神璧為他陪葬。你想找孤山寶藏?下輩子吧!”

紫府君曾說他極端,可自己找的女人,還不是像他一樣極端!她的劍很快,破空橫劈恍如焦雷,他接了她幾招,原本就是陪她過過招而已,誰知她竟越戰越勇了。

一切時機不對的打架都是瞎打,他見招拆招,調侃道:“岳樓主何不省省力氣?你使的招數裏還有我教你的,徒弟打師父,你以為打得贏?”

崖兒不知道他的話有幾分真假,當初她學武時,蘭戰不時會帶各門的高手來傳授她武學。現在的波月樓只剩下弱水門和生死門,當初卻是門戶眾多,人員紛雜。十幾年前誰教過她,她不記得了。那些所謂的師父不過稍稍指點一招半式,她沒有必要去記,反正最後都死在她劍下了。如果他的話屬實,至多證明波月閣當初也是眾帝之臺麾下的。他這種兩面三刀的人物,吸納名門正派之餘,手下必然有幾個專使陰招的爪牙。

她不應他,一味啞戰,撞羽的劍尖鋒利無比,劍氣所至,輕易就割破了他身上的衣衫。他來奪她的劍,她轉腕揚袖換至左手,挑劍向上橫掃,劍鋒削過他的喉頭被他閃過,緊跟著一記重擊,猝不及防敲在了她小臂上。

半邊身子頓時麻了,她忍痛不及,劍也脫手落在地上。一只黑舄踩住撞羽,見她袖中又有劍鋒閃現,在她發起新一輪的攻擊前,反手將她扣在了胸前。

這力量驚人,她竟掙脫不出。像翅膀被釘住的蛾,就算逃出生天,也難飛得平穩。可她依舊不屈反抗,掙得他廣袖搖曳,潮濕的空氣裏有冷香氤氳擴散。她忽然怔住了,是刀圭第一的味道。她想起那個細雨淋漓的春日,在她半死不活時站在她床前的黑影,熏的就是這個香。

這麽說來,從小看著她長大,似乎並不是胡諏的。

他幽幽嘆了口氣,“要不是你先出手殺了蘭戰,這會兒你應該在我身邊,做我的女人。你看我和仙君的品味多相像,畢竟是幾千年的摯友,連女人都會看上同一個。”

崖兒眼中殺氣灼灼,他的話讓她惡心。猛然向後一個肘擊,迫使他不得不放開她,她咬著槽牙道:“好好說話,別搞那些陰陽怪氣的論調。你殺了我父母,這筆賬我到死也要和你清算。”

他臉上似乎有些悵然,“說起你母親……一去二十二年了,我還記得她在通天塔前跳舞的樣子。”

“可你許諾盧照夜,殺了我母親之後,將面皮送給他夫人。你這樣的人真可怕,難怪我母親看不上你。”

她極盡冷嘲,沒關系,反正他也沒準備聽她說什麽好話。不過冤屈的部分還是要反駁一下的,“隨口的玩笑話,當不得真。從煙雨洲到王舍洲,千裏之遙運送一張面皮,拿到手後根本沒法看了,這你也信?”

崖兒握緊雙拳,他拿輕飄飄的語氣來談論她母親的臉,這樣的人不剁成肉泥,不足以解她的恨。

她開始考慮,要不要驅動神璧殺了他。但她沒有十足的把握一擊即中,萬一出現閃失被他反將一軍,那神璧可能會落進他手裏,到時候沒了制衡他的條件,局面就更糟了。

他笑吟吟地看著她,忽然道:“三千年了,你還是喜歡他。”

崖兒怔了下,他神神叨叨的,不知又在拉扯些什麽。

“我先前和他聊起你,他竟一點印象都沒有了,多叫人傷心!不如你跟著我吧,這事本來就不和他相幹,讓他回蓬山看他的瑯嬛去。你我精誠合作,開啟寶藏後我定不負你,甚至會比他對你更好,如何?”

她簡直一臉深惡痛絕,“厲無咎,你瘋了嗎?”

看來她一點都記不起以前的事了,他笑道:“前世因今世果,世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相遇。”他抱著胸,歪著頭打量她,“是你執念太深,才會又一次遇見他,如果沒有他,你應該是我的。”

他的話實在讓人摸不著頭腦,她厲聲道:“別給我裝神弄鬼,有種再戰。”

他卻搖頭,“休戰,談談前世今生不好麽?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,你才……這麽長。”他擡起兩手,比了個筷子長短,“一身毒瘴,妖氣縱橫,養在缽頭裏,滿屋子都是腥膻。我曾讓他丟了你,可惜他不願意。也不知他拿什麽辦法凈化了你,後來夏天總見你盤在他榻上,他說就算你修煉成人,也會是個好人。可惜,你化形那天他不在,轉世之後也沒做成好人,反倒渾身業障,兩手攥滿人命。所以蛇就是蛇,不管換了幾身皮囊,骨子裏總有那股傲慢冷酷的味道。你喜歡他,他不知道你的存在,一切都是枉然。但你和我卻有幾分淵源——”他頓了下,高深一笑,“上輩子,你還是死在我手裏的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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